永远在读的信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李金河

回想1992年第一次与沈鸿根老师通信至今已经有24年了，24年前我才19岁，书法艺术上没有老师指导，什么也不懂。当时硬笔书法函授热，除了庞中华、席殊、李洪川和华艺硬笔习字会分别创办有硬笔书法函授学校之外，上海文化技艺专修学校创办的硬笔和毛笔书法函授，借助于《写字》杂志和“文明杯”全国硬笔书法段位大赛的推力，影响很大。我参加硬笔行书班的函授，教材就是沈鸿根老师编写的，那时他也才四十多岁，笔力刚猛，正适合青年人的审美。从那时起，我就被沈老师那颇具“二王”传统和海上帖味、以及个性强烈的硬笔书写风格感染。

极度崇拜之余我便开始给沈老师写信，那时候通讯主要靠写信。每次看到骑自行车送信的邮递员就觉得特别亲，有一种期盼寄托在他们身上！有时还往邮递员的兜里塞点家产的苹果桃子，以示友好，免得信件丢失。那时候我的收入较低，一元钱人民币的作用大着哩，写一封信邮票就要八分钱。我给沈老师写了很多次信也未见回音，有时我便在信尾弱弱地写上“泪下”两字，没眼泪就洒上几滴水。终于有一天沈老师给我回信了，我小心翼翼地捧读在手，翻来覆去地看，不断模仿信封上的字，并且还将沈老师信中的字和字帖上的字暗暗作比较。从拥有名家的字帖到拥有名家的真迹，那种兴奋之情没法形容！那个时候沈老师多用钢笔回信，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多用圆珠笔，新千年多用中性笔。我一直钟情用钢笔写信，书写的味道更足一些。现在回头来看，我最喜欢九十年代初沈老师的钢笔书写的信，笔挟风涛，劲健优雅。后来“非钢笔时期”的字势趋于弱化，虽然也好，但艺术表现少了。我是把这个时期沈老师写给我的书信当做艺术品来看待的。有些书家在书法创作是发挥很好，但是写信就很随意了，而沈老师的信却不应付，每封信都是字字珠玑，章法安排很得体。写信，真是能看到一个人的品性。

后来我手头宽裕了，便从沈老师那里购买了毛笔和硬笔作品各一件，好像是硬笔作品16开20元，毛笔作品三尺80元。沈老师在价格上给我优惠了很多，并且还有免费赠书的惊喜。沈老师平时喜欢写点评文章，受他的影响，我也喜欢写文章并且得到了沈老师的鼓励和赞赏，相互间的通信也多了起来。那个时代硬笔界的两大巨头南为沈鸿根，北为庞中华，沈老师每天收到的信件平均有20多封，大部分是没空回信的。但是由于沈老师品性好和书写速度快等原因，在硬笔书坛“好说话”的一流书家一是沈鸿根一是崔学路，没有名家架子，多写，被回信的机率还是有的。见沈老师好说话，我还免费向沈老师索求过几幅作品，至今想来我感到很惭愧！

十年前，我求沈老师为我的书斋“不夜斋”题写斋号。之所以叫“不夜斋”意为在书斋中是没有夜晚和休息的，用于自我砥砺。坐在自己的书斋里，我有时候会想，在这样一个小小城市里，我的书斋内竟然有这样一件名家题斋，一是感觉委屈了沈老师的艺术，一是感觉蓬荜生辉，总喜欢待在书斋里写文练字伏案至深夜。

有一段时间，我在书法创作中时常感到迷茫和无助，对于书法处于可学可放弃的状态，经常收到沈老师的信件是我学书过程中的兴奋点，是一种向导，支撑着我继续坚持下去，不放弃。

后来随着自身阅历的丰富加上个性耿直，我对于沈老师的书艺有了不同的看法，开始有点小“造反”，在包明珠主编的1995年《硬笔书法》（一共出了两期后停刊）杂志上写了一篇长文，对沈老师的书艺进行分析。当我提心吊胆地把文章寄给沈老师时，想到最坏的结果可能是遭到沈老师的一阵痛骂并断绝往来。没想到沈老师却给我回了一封长信，鼓励我敢于提出不同看法，认为我这个青年人崇尚力感，而对于书法艺术的雅韵体悟不足。现在看来，当时我的思想的确有幼稚的地方，并深深地感动于沈老师的真诚。

2010年左右，我与沈老师的通信就极少了。那时手机短信替代了手写书信，便捷之余，翰墨之香也没了。有时，我会故意给沈老师寄信，想得一封回信，结果老人家短信响来，短信内容一如写信之简练，不免让我有些失落。今年沈老师会在微信圈发图片和文字了，寄物用快递，交流用手机。我想，书信时代真的离我们远去了。

书信时代虽然离我们远去了，然而情感却没有因此而转淡，前辈书家提携后学的那种精神没有结束！每当我取出珍藏的一封封书信的时候，我想假如我是沈鸿根，面对毫无了解、书写水平较差、总用书信骚扰的青年小伙，我能不能做到像沈老师这样能一一回信，并且是认真的回复，我能不能写几句鼓励的话？我想我可能远不及沈老师。

沈先生的信，二十年前我认真品读，二十年后我仍在认真品读。虽然日期是上个世纪，而对于我来说，总像是刚刚收到。